“我娘.”梳双髻的北疆姑娘开口,官话里还带着塞外腔调,“她是被马匪掳来的,生下我就跳了崖。养大我的阿婆说,女子生来就是还债的”
她腕间的旧伤疤在举杯时格外刺目,那是十四岁那年被织机绞出的印记。
陈寒的酒杯在指尖转了半圈。
他望着船舷边漂浮的荷花灯,其中一盏正被水流推向河心,灯芯旁粘着的纸条上写着“7x8=56”。
那歪扭的字迹像极了女工们最初在沙盘上练习的笔画。
“我男人死在修河堤的工地上。”穿靛蓝布裙的妇人仰头饮尽杯中酒,“衙役来发抚恤银,说‘叁两’却只给贰两。我不识字,按手印时才被路过的货郎点破.”
酒液顺着她脖颈流下,浸湿了襟前补丁。
夜风转了方向,将胭脂巷的脂粉香吹散。
朱允熥这位少年皇子怔怔望着这些妇人,她们眼里的光比御河里的金鲤还要亮。
“敬国公爷!”小桃提高声量,梭子不知何时又别回了腰间,“是您让我们知道,原来寡妇的手不仅能织布,还能打算盘!”
她指尖沾着酒,在案几上画了个歪扭却有力的“7”。
画舫猛地一晃。
几个女工挤到栏杆边,对着河面倒影中的自己举起酒杯。
那些常年被纱线染蓝的指甲,此刻正捏着描金瓷盏,盏沿沾着她们生平第一次涂的胭脂。
“我闺女”刘嬷嬷的嗓音混着更夫的梆子声,“去年被婆家打得小产,现在跟着我在工坊学记账。”
她从怀中掏出块靛青帕子,帕角绣着“巾帼月考第三名”的金线字,“前日她婆婆来求和,我让她用新学的算术当场算了笔赡养费!”
满船哄笑惊飞了夜鹭。
朱幼薇的银剪“咔”地合拢,剪尖挑着块玫瑰酥递过去:“嬷嬷吃块甜的,往事太苦。”
河对岸炸开朵烟花,金红色的火星组成巨大的纺车图案。
物理院的学子们齐声欢呼,有人把算盘珠子抛向空中,檀木珠落在水面,惊起一圈圈涟漪。
“其实.”陈寒摩挲着酒杯上的冰裂纹,“该敬的是你们自己。”
他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巾帼工坊,新装的六锭纺车正在窗后投出忙碌的剪影,“没有谁生来就该是附庸。”
朱允熥跳上长凳,蟒纹靴踩得木板吱呀响:“敬大明的织女!”
少年醉眼朦胧地指着星空,“你们织的不仅是布,是.是.”
“是改命的金梭。”朱幼薇轻声接话,发间的π字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