环子刚染的,在那什么“线线姐姐”的教导下,竟自还染得不错。可那块布比帕子大,又比包袱皮小,做什么都不好。环子喜孜孜地拿来给田笑看时,田笑不知派什么用场。最后还是环子大度,咧嘴一笑,“实在不行,你就拿它擦脚吧。”
这还是田笑第一次拿那布擦脚,这时怎么看都于心不忍。
他望着身外乱糟糟的一切,想起刚听到的几段话和这厅内见到的女儿,不知怎么猛地想起一句戏词。
那是戏文里说的:
洗手净指甲,
做鞋泥里踏。
花柳年华,青葱岁月,却这样荒唐的婚事,被人牵了鼻子皮影戏似的在名利场间胡闹……
……吵吵闹闹地祠堂里,他泡着脚的一盆水,和手里崭新的环子才染的这块布……“洗手净指甲,做鞋泥里踏”……有如这世上的一切东西,有如这人生的一切……一经致用,仿佛终究被糟蹋了……
门外那老者衣着很是寒酸。他的身子大半被胡兔子的背影遮住了,所以也不大看得到。间或露出一膝一肘,瘦瘦的脖颈,只觉寒苦伶仃。
只见他好象在央求着想进来,不知想凑个热闹还是想讨两个酒钱。胡兔子却正鄙视地看着他。
他粗横地拒绝着那老者,觉得他快失心疯了——知道这是什么地儿?也想往里进!
——胡兔子自己身后,就多半是正鄙视着他这个咸阳地界一个小小泼皮的江湖大豪们,他们住这祠堂也不过是随手赏几个钱给这泼皮花花,胡兔子自己心里也有数,所以也不进那厅,只在厅口鄙视着外面的人们。
离得远,田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他隔着很多人看过去,只觉得大厅里人声嘈杂,大厅外却阳光静静。那两人之间上演的似乎是一场人生的哑剧。一个求,一个阻。然后,只见胡兔子似乎被那老者惹得恼了,他的巴掌忽挥了起来。接着,就一巴掌又一巴掌向那老者脸上抽去。
田笑愣了愣,只觉得他这么用力打起那老者的脸来,却是无声的。外面的太阳明晃晃的,照得那动作仿佛都慢了下来,象太热的天儿空气发生抖动,迟滞得影像传递起来都不利落。
田笑一时呆住,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,下意识扫眼去看厅中人的反应。大厅中很多人也看到了,他们的眼神说明他们都看到了,却只扫了一扫,就各自收回眼继续说他们的话。
厅外尘土静静。阳光定定的,虽有杂声,但那些声音胶合成了一大块透明的板,反而像静的不动的,让正发生的一切像超出现实的不可能,无法想象,因为过于真实反而显得不真实